從惶恐、焦慮到“雞血打滿” 廣東創業老板自述關稅戰下的40天

每經記者｜陳鵬麗    每經編輯｜魏官紅    

“關稅一降，美國客戶（似乎）都開始報復性消費，今晚大家燈火通明加班，讓我想到了前幾年（美國人）囤衛生紙的樣子，仿佛雷達不要錢似的??”5月12日晚上9點多，中國一家激光雷達龍頭企業的CEO（首席執行官）在自己的朋友圈寫道，言語之中難掩高興。

當天，中美經貿高層會談取得實質性進展，美國對華商品關稅從145%降至30%，期限暫定為90天。美國客戶迅速反應，打來越洋電話緊急開會、追加訂單，中國企業“喜提”加班。這是5月12日晚間，中國外貿企業的普遍寫照。

這幾天下來，很多中國外貿企業忙成一團，業務負責人甚至是公司“一把手”接連收拾包裹出差。5月12日晚，“亞洲筆王”、貝發集團董事長邱智銘在墨西哥向記者發來回復，稱公司正在與美國客戶方面緊急協調業務的處理。幾天后，他從墨西哥去往美國。

佛山鯤宴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鯤宴公司）總經理王薦5月12日的晚上也在工廠加班。他的美國客戶約他在北京時間晚上12點開視頻會議。等待客戶的時間里，他在某社交平臺上更新了一條短視頻。他說：“這一次，規則就不全由他們（美國客戶）定了。”

5月6日，央視新聞《相對論》欄目播出《和外貿工廠一起，打一仗》，讓王薦這位被美國客戶撤單、在廣交會上“絕處逢生”的廣東創業老板，來到聚光燈下，收獲了一波熱搜。

5月15日下午，王薦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詳細講述了他過去40多天里的心路歷程——震驚、惶恐、焦慮，再到驚喜、“雞血打滿”。他還說，“關稅風暴”讓他們補了不少課，公司在危機中抓住了機遇。“如果我們都能抓住，我相信千千萬萬勤勞勇敢的中國工廠老板也能抓住。”

佛山鯤侖智能科技有限公司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陳鵬麗 攝

至暗一周：震驚、惶恐，還有焦慮

據中國中小企業協會的信息，截至2024年6月，我國中小微企業數量已超過5300萬家，占企業總數的90%以上，貢獻全國60%以上的稅收和GDP（國內生產總值）。天眼查專業版數據顯示，截至今年3月初，我國現存在業、存續狀態的外貿相關企業超803.9萬家。廣東省以超過240.1萬家的外貿相關企業數量位居全國首位。

鯤宴公司是全國5300萬家中小微企業之一，也是廣東省240.1萬家外貿企業之一。在今年廣交會之前，這家企業稱得上寂寂無名。廣交會之后，這家小微初創企業開始走進大家的視野。從鯤宴公司身上，我們可以一窺中國小微企業在關稅戰下的生存現狀。

4月2日至15日，美國對中國部分商品加征關稅從34%一度漲至245%。鯤宴公司經歷了生死攸關的時刻，王薦擔心的事情來得很快，34%的關稅消息出來后，他的美國客戶暫停了與公司的合作。“你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但當它真的發生的時候，我們還是感受到了沖擊。”

在4月2日之前，他以為上述美國客戶的訂單會按部就班進行。鯤宴公司為承接這家客戶訂單，研發已經累計投入四五百萬元。這是美國一家知名廚電品牌，2024年，這家品牌想在中國找OEM（原始設備制造商，俗稱代工），于是與鯤宴公司開始對接、洽談。訂單量有多大？“我們可能因為他的（訂單）量再開一家工廠，到這個地步。”

一直到現在，鯤宴公司為這家美國客戶留出的第二條產線位置，依然空著。美國客戶的“大單”暫停之后，王薦看到日漸攀升的關稅數據，心里除了震驚，就是焦慮。

“工資得繼續發，場地要繼續租，斷了現金流，你下個月發不了工資，就沒有‘王總’了。”他在接受央視新聞《相對論》采訪時“自嘲”道。但對于創業者來說，時間并不允許他持續陷入單一情緒之中。“時間不夠用，還來不及哭，下一個路口，又得作出選擇。”

佛山鯤宴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王薦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陳鵬麗 攝

轉折點：驚喜、“雞血打滿”

由于所謂“對等關稅”之后就迎來第137屆廣交會，王薦和他的團隊又開始進行一輪馬不停蹄的準備。

4月15日，第137屆廣交會第一期開展。王薦摩拳擦掌，早早到場，但他很快發現，現場美國客戶少，其他國家的客戶也不多。“沒有歐美客戶，我們高端產品往哪里賣？”他感到有些失落，直到臨近收攤，迎來了“轉折點”——一名巴西客商走進了公司展位，這位巴西客戶對鯤宴公司的高端料理機產生了濃厚興趣。

4月15日晚，從展館回家的路上，王薦有感而發，拍了一條短視頻，講述他一天的經歷。“美國人不下單，日子照樣過！”正是這條視頻，讓他一夜之間“火了”。很快，央視新聞、新華社，甚至BBC（英國廣播公司）相繼找上了他。央視新聞節目播出后，這個廣東創業小伙子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

5月15日下午，王薦向記者復盤這段“走紅”經歷時表示，遇到巴西客戶讓他感到驚喜。撲面而來的流量，給公司和團隊帶來了信心和動力。國內消費者對公司的產品也表現出了喜愛，這種喜愛是公司團隊的信心所在。

廣交會后，鯤宴公司接連收獲了來自巴西、德國、荷蘭、英國、法國等多個國家的客戶詢單、下單。“這波流量，讓我們接觸到了更多的客戶資源、供應商資源。”

因此，5月12日《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發布后，王薦和他的團隊很自然地進入了新一輪“雞血打滿”的狀態。

過去40多天里，無論王薦的情緒如何波動，信念始終沒有過動搖，這種信念是：踏踏實實為用戶打磨一款最好的產品。

“我們都能抓住機遇，千千萬萬的中國工廠老板也能抓住”

關稅下降之后，美國客戶的反應是什么樣的？中國企業訂單量是否普遍“暴增”？

5月15日，新寶股份（002705.SZ，股價14.74元，市值119.67億元）海外市場相關負責人回復記者稱，公司的美國訂單的確開始恢復生產及出貨，但客戶方面暫時沒有明顯反應。對于美國客戶是否將搶90天“窗口期”大力追加訂單，該人士稱：“我們預期可能會有，也同步爭取。”

5月16日，有外貿商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反饋，受中美貿易局勢變化影響，知名航運巨頭達飛集團從一周前開始通知他們，集裝箱運費上漲。通知顯示，以40尺柜為例，6月1日至14日，美西運費將調漲至6100美元，美東運費將調漲至7100美元。6月15日起，從亞洲（包括遠東）到美國、加拿大卸貨港口的旺季附加費將再上漲4000美元。最近兩天，多家外貿企業重啟美國市場供應，加班加點恢復對美外貿出口產品的生產推廣，生產一線、外貿港口一片忙碌景象。

小微企業的訂單情況又是什么樣的？

王薦給記者的回答是：有增長，但算不上“暴增”。“國內市場主要是一些個人消費者。海外的OEM訂單，更多是在洽淡中。沒有收到錢之前的訂單，我都不稱之為‘訂單’。”

近段時間，王薦每天行程都排得很滿。白天要會見客戶、供應商，接受媒體采訪，晚上還加班“剪片”，更新短視頻。“今天上午，我到中山，見了4家供應商，要加（原材料的）量，需要提前商量，讓他們準備好。”5月15日下午，王薦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

至于之前撤單的美國客戶，雙方有商定一些意向性合同，但尚未走到“打錢下訂單”的階段。一方面，OEM業務從下單到交貨需要時間，客戶擔心不一定能趕在90天內交貨。同時，客戶也會觀望和期待90天后關稅會不會更低。

5月15日下午，記者在佛山鯤侖智能科技有限公司（“鯤宴”品牌的生產工廠）車間看到，該工廠生產線還沒運轉起來。“我們陸陸續續在生產。產線停下來是因為在備料階段，馬上‘618’要來了。”“預計下周，最晚下下周開始生產。”

因美國客戶撤單而停擺的產線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陳鵬麗 攝

王薦的創業經歷大約從2017年開啟。他成立了數家公司，鯤宴公司和鯤侖公司是其中兩家。鯤侖公司成立之初便瞄準高端料理機市場，計劃先從海外OEM做起。

回顧過去40多天，王薦說，鯤宴公司其實“補了不少課”。他坦言，這波潑天流量，他們其實沒太接住。因為當網民喊話公司“上鏈接”時，公司才發現，產品很難短時間內放上國內電商平臺。關稅事件還讓王薦深刻意識到“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要兩條腿走路，不能只做海外市場”。

他最后說：“如果我們都能在這次危機中抓住機遇，我相信千千萬萬勤勞勇敢的中國工廠老板也都能抓住。”對于90天后的關稅走勢，王薦已經不再糾結，“天要下雨”，他能做的只有抓住確定性，做好技術和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