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規劃專家李曉江：重視價值觀差異下的多元需求

每經記者｜吳林靜    每經編輯｜劉艷美

將中國的城鎮化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是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城市規劃專家李曉江的經典觀點。他一直強調，進入“下半場”，城市建設必須把關注點從產業轉移到人，注重人的感受和需求。

10月26日，在2023第二屆三聯人文城市年度論壇現場，李曉江以“城市中‘人’的顯影”為題，對人的需求層次進行了進一步剖析，并在空間供給層面提出新的思考。在他看來，作為規劃師，要用更加專業的方式去理解人的結構，從不同維度去關切不同人群的需求差異與消費特征，為城市提供多元化的場所和空間。“尤其要關注低收入人群、弱勢群體、小眾偏好者的空間需求，為他們提供有效的供給。”李曉江說。

活動現場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吳林靜 攝

識別人的需求

規劃師的終極目標，是形成一個實際的物理空間、對社會進行物質性改變。而達成目標的過程則要不斷分析、認識城市的復雜性。在李曉江看來，這種復雜性就在于人，“把人的事情想明白，所有的規劃理念、思想、手法、方案才會是對的。否則，你的很多努力最后是無效的。因為無論是城市、空間還是場所，最終都是給人用的”。

識別人的需求之前，是給人分類。探討人群的結構，一開始人們習慣于用經濟視角來觀察，將人群按收入分類，出現了“富人、中產階層、中低收入人群、低收入/貧窮人群”。

“但經濟維度已經沒法解釋社會人群的復雜性了。”李曉江提到第二種“社會視角”的分類方式，分為“男女老幼、農村居民和城市居民、戶籍居民和流動人口”等。從這個視角來看，這些角色和身份的差異會天然影響人群的立場、行為、選擇。

“但到這一步，仍然不夠。”李曉江又提出“價值觀視角”的劃分方式。在這個視角下，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興趣、偏好、立場選擇，也有不同的生活態度，激進的、保守的、主流的、小眾的……

給人群分類的下一步，就是識別出對應的需求，李曉江概括了“生存與發展需求”和“精神與審美體驗需求”兩大類，“當然，我們對這種價值觀差異帶來的需求差異的認識，是嚴重不足的”。

具體而言，“生存與發展需求”中，同樣是居住環境，中產階層或許是“雙城居住、高品質生活、具有保值增值能力”的需求傾向，而低收入群體則是需要“基本安全、符合衛生條件的、可承受的住房和基建配套”的房子。同樣是基建配套，中產階層進入了“拼娃”時代，會尋找優質的子女教育機會，而對于低收入群體而言，更需要優先滿足“可承受的、正規的”等基本訴求。

在“精神與審美體驗需求”方面，在社會演進過程中，出現了文化消費、旅游度假、交往交流、獨處與私密、健康美容、乃至滿足好奇心或虛榮心的網紅打卡，而這些又不因收入水平的差異而出現太多區別。李曉江談到：“這些成了年輕人最典型的生活方式，這些需求是在人群細分以后必須認真去思考、辨別的，并放到規劃設計中去充分考慮。”

在改革開放快速發展的幾十年間，“人”在不斷發生變化，李曉江認為，“這種變化雖然逐漸‘顯影’，但到目前為止仍然不夠清晰，未來還會顯現出更復雜、更多樣的人群差異、需求細分”。

提供多元空間

需求正在“顯影”，那么滿足這些需求的空間應該是什么樣的？規劃師、建筑師天然站在空間的供給端。在李曉江看來，在城市規劃過程中，應當為不同背景、文化、身份的人都提供可用的城市空間與服務供給，盡可能制定多元的城市空間與公共場所。

他提到在疫情中出名的“北京天堂超市酒吧”。社交媒體上，這間酒吧被貼上“北京超大網紅酒吧”“最適合新手蹦迪的酒吧”“北京最火喝酒聚集地”“啤酒超市人間天堂”等標簽。在一些人眼中，它接地氣、很便宜。

一份流調數據可以證明這間酒吧的受歡迎程度。李曉江還記得，當時有一個人為了去酒吧，從懷柔出發，用了共享單車、公交、地鐵等交通方式，往返花了4個小時時間，“這是一個對移動費用敏感，而對時間成本極不敏感的人，去這個酒吧是他的‘剛需’”。這間沒有很高消費門檻的酒吧，滿足著經濟實力普通的人群消費需求。

另一個例子是今年5月長沙倒塌的居民自建房。調查報告顯示，54名遇難者有44名是附近醫學院的大學生。“事實上，每個大學附近都有一個非常龐大的生活性服務業聚集地，為孩子們提供各種需求。”如果一些供給缺位，留給市場來滿足需求，就會產生新的問題。

在他看來，一些“非正規”空間和服務供給，是城市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不可否認，它們存在著秩序混亂與安全隱患，但一方面要包容、管理和引導，另一方面也要認識和發掘這些空間的社會價值、文化價值”。

“在物質資本/空間資源配置和品質提升過程中，應當特別重視階層分化、身份差異、價值觀不同所產生的多元化、多類型需求。”李曉江特別提到城市空間和服務供給的正義性，強調要“滿足低收入群體、弱勢群體的基本需求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