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保護修復人員在清除青銅面具上的附著物。新華社發

三星堆博物館新館外景。郭建波攝/光明圖片

【文化印記】?

三星堆遺址考古成果在世界上是叫得響的，展現了四千多年前的文明成果，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古蜀文明與中原文明相互影響等提供了更為有力的考古實證。

文物保護修復是一項長期任務，要加大國家支持力度，加強人才隊伍建設，發揚嚴謹細致的工匠精神，一件一件來，久久為功，做出更大成績。

作為親歷三星堆考古發掘與文物保護三十余載的從業者，我深切感悟到，“久久為功”既是文物工作必須恪守的科學方法論，更是代代文保人傳承不息的文化情懷。

考古發掘：以歲月堅守解碼文明密碼

三星堆遺址自1927年發現至今，近百年的考古歷程，是一代代考古人接力探索的堅守史。1934年美籍考古學家葛維漢主持首次發掘后，先輩們的足跡從未停歇。2019年12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傳承前人成果的基礎上，在既定的考古勘探過程中清理出一件商代青銅大口尊，由此開啟新一輪考古發掘。我們聯合國內逾45家文博機構及科研院所，以多學科協作踐行“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理念，樹立了行業新標桿。

考古工作的嚴謹，藏在每一次細致的操作中。最初，為確認青銅大口尊所屬“器物坑”的開口層位與形狀邊界，考古人員手持手鏟反復刮面，歷時一個月終將其輪廓清晰呈現：這處東北—西南走向的長方形遺跡，長5.7米至5.84米、寬2.2米至2.71米，坑內豐富的金屬遺存印證了其祭祀坑屬性，被命名為三號祭祀坑。后續4至8號坑的確認，亦遵循同樣嚴苛的流程，最終出土文物1.7萬余件，震撼世界。

2022年至2024年年初，考古團隊歷時兩年在三星堆遺址北部真武宮地點清理出5組大型建筑基址，出土陶器、玉器、石器等各類遺物4739件，其中玉石器品類繁多，涵蓋玉人像、玉牙璋、玉戈等重要器物。通過細致清理，我們成功復原了玉石器從原料分選、初步加工到成型的完整生產鏈條，明確了此處為三星堆玉石器生產作坊。在一處建筑基址的磉墩中，團隊發現了被二次填充、花生仁大小的瑪瑙原料，為完整留存考古信息，工作人員對約1.9萬顆瑪瑙原料逐一測點、記錄、提取。為清晰呈現作坊整體布局，成堆的原料、坯料、廢料至今仍保留原位，精細化發掘工作仍在持續推進。

近百年間，每一項考古成果都源于考古人日復一日的堅守與細致入微的操作。這部奮斗史，正是文物工匠以匠心守初心、以堅持致遠方的生動寫照，更為解讀中華文明的深厚底蘊與無窮魅力提供了關鍵支撐。

技術攻堅：以工匠精神破解保護難題

發揚嚴謹細致的工匠精神，在文物保護實踐中體現為對技術難題的執著攻克與對科學規律的堅定遵循。2019年三星堆3號坑一次性出土104根象牙，這些象牙含水率近50%，多數分層開裂，部分裂隙被泥土填充。由于內部有機膠原大部分降解，失去原有組織結構與力學性能，僅靠水分表面張力和泥土黏合維持形貌。象牙出土后，長期埋藏的平衡體系被打破，失水開裂成為亟待解決的重大難題。面對挑戰，我們以“久久為功”的韌勁，打響了長達四年的保護攻堅戰。

為給象牙提供穩定環境，我們將3間地下室改造為恒溫恒濕的“象牙重癥監護室”，設定5℃恒溫、90%恒濕的保存條件。文保人員每周監測記錄象牙的含水率、表面強度、裂隙、色澤等指標，定期更換保濕棉紙、采集微生物樣品，累計完成6000多組監測數據，并根據數據動態調整維護措施，確保象牙基本維持出土狀態，為脫水加固技術研發爭取了寶貴時間。

破解技術瓶頸離不開跨領域協作。我們聯合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荊州文保中心、上海大學等多家文博與科研機構，將高含水象牙作為“非均勻材料”開展聯合攻關。團隊以交聯和填充加固為技術路線，分別采用丙烯酸鹽、硅鋁復合溶膠等材料進行實驗。直至2024年7月，實驗處理的象牙樣品終于實現了在文物庫房常規條件下的長期存放，象牙脫水加固保護技術取得突破性成果。

整個研發過程中，團隊始終堅守“不搶跑、不提速”的原則，所有實驗材料、工藝措施及保護效果均經過科學嚴謹的評價與驗證，以實際行動詮釋了“嚴謹細致的工匠精神”的深刻內涵。

精細管護：以科學方法留存歷史信息

兩年來，在國家文物行政部門的大力支持下，約200名文保修復工作者累計完成4000余件出土青銅器、玉石器、金器和象牙雕刻的保護清理修復及多學科研究工作。截至目前，新一輪考古發掘后已完成5391件文物的精細化處理，實現“件件有檔案、樣樣有記錄”的既定目標。

文保工作始終秉持“最小干預、最大化獲取歷史信息”的原則，針對不同材質、不同保存狀況的文物量身定制保護修復方案。以新出土金面具保護為例，我們創新運用三維掃描、建模及光感樹脂打印技術，研發出高貼合度、高穩定性、高透明度的保護性支具，實現了“可展、可研、可保存”三位一體的保護目標。

細節中藏著文明密碼。文保人員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綜合運用X射線CT、中子成像、三維建模等多學科方法，發現了目前最早的青銅器芯骨技術使用實例，科學解釋了復雜、細長、彎曲器物的成型難題；借助超景深顯微鏡、掃描電鏡、紅外光譜等技術儀器，在100余件器物上發現絲綢痕跡，填補了殷商時期巴蜀地區絲綢考古的空白。

這些成果的取得，正是“久久為功”堅守過程、追求品質的必然結果。

人才培育：以梯隊建設筑牢傳承根基

加強人才隊伍建設，這一要求切中了文物事業發展的核心。人才是文物事業的第一資源，更是實現“久久為功”的根本保障。為此，我們著力構建多樣化人才培養體系，為文物保護事業注入源源不斷的活力。

在合作培養方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與故宮博物院、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中國絲綢博物館等17家機構建立戰略合作關系，采用“大師帶徒弟”的傳統模式，已培養青銅器、金器、玉石器、象牙保護及多學科研究人才20人。依托省級文物修復技能大師工作室、“師帶徒”項目等平臺，聘請行業領軍人物傳藝，實施“訂單式”培養，累計培育考古及文物保護技能人才12名。同時堅持開放交流，派遣1名訪問學者赴國外研究所深造，選派8名學員參與國內外文物保護修復技能培訓班及相關機構交流。

在技能激勵方面，我們連續兩年舉辦全省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以“以賽促學、以賽促建”模式遴選“文物工匠”。今年7月，四川派出12名選手參加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斬獲一等獎2個、二等獎4個、三等獎5個，獲獎數量位居全國首位。后續我們將嚴格落實激勵政策，完善職稱評定體系，著力培育“全國文物大工匠”。同時加大人才選樹與宣傳力度，讓文物工匠精神在川蜀大地蔚然成風。

在體系構建方面，我們正推動形成“院校教育+師承傳授+專業培訓”三位一體的文博人才培養體系，深化與高校合作，探索全科人才定向培養模式；持續暢通文物保護修復人才考核入編、職稱評定“綠色通道”，打破壁壘障礙，吸引更多青年才俊投身文物保護事業。

令人欣慰的是，越來越多年輕人加入這一行列——文保團隊的15名90后文保師，將“一件一件來，久久為功”的囑托刻在工牌背面，時刻警醒自己不忘初心。他們的成長，正是文物事業的未來與希望。

當前，我們正以三星堆國家文物保護利用示范區建設為支點，全力推進古蜀文明保護傳承二期工程，重點開展三方面工作：一是深化三星堆—金沙遺址考古與多學科研究，加強古蜀文明遺存整體性、系統性保護；二是提升遺產闡釋展示水平，拓展國際交流傳播渠道；三是創新遺產地可持續發展模式，力爭到2028年建立完善的古蜀文明保護傳承體系，進一步擴大其國際影響力，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提供有力支撐。

（作者：唐飛，系四川省文物局黨組書記、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