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蘭素英  岳楚鵬    每經編輯｜王嘉琦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 圖片來源：新華社 胡友松攝

美聯儲終于邁出了降息的步伐，但這一次，曾稱美聯儲主席鮑威爾為“美國敵人”的特朗普，卻罕見地保持了沉默。這一反常現象的背后，折射出美聯儲在白宮的政治高壓下，所展現出的“生存智慧”。

9月17日的議息會議，被視為美聯儲與白宮的一場“尖峰對決”。盡管外部壓力空前，美聯儲內部卻以11:1的高票通過了25個基點的“預防式降息”決議，展現了出人意料的團結。

然而，隨著鮑威爾任期屆滿臨近，以及白宮對美聯儲人事任命的干預，這場事關貨幣政策獨立性的“大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這場“預防式降息”究竟會帶來經濟“軟著陸”，還是將美國經濟推向“類滯脹”的困境？

“鷹派的嘴，鴿派的手”：鮑威爾的生存智慧

“美聯儲終于將利率推向了特朗普一直渴望的方向，但降息的幅度遠未達到他希望的水平。”外媒評價道。然而，降息已經過去超48個小時，特朗普至今還是一言未發。

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政治學系助理教授科林?安德森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每經記者”）點破了玄機：“這次降息更多是戰略決策，它確實給了特朗普一些可以稱之為‘勝利’的東西。這是美聯儲在當前高度緊張環境下的生存智慧。”

這種智慧體現在“鷹皮鴿心”的操作上。

在新聞發布會上，鮑威爾的表態露出“鷹派”底色，他將此次降息定義為“風險管理決策”，并強調“沒有必要快速調整利率”。他強調，他認為今年以來美聯儲的政策一直在正確軌道上運行。鮑威爾的這番言論，顯然是為了淡化市場對持續寬松的預期。

對于降息的真實動因出現了不同的解讀。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劉英對每經記者強調，美國勞工統計局近期將年度新增非農就業大幅下修91.1萬個，相當于平均每月減少7.6萬個。疊加特朗普政府的高關稅政策以及巨大的債務壓力，美國經濟增長已然乏力。美聯儲降息是為了防止經濟進一步下滑。

但科林?安德森認為“美國的就業數據通常存在夸大，美聯儲早有預期”，因此，就業數據對政策的影響權重并不會有顯著提升。

獨立性之戰：美聯儲的“意外團結”與脆弱勝利 

外界普遍認為，本次議息處于一個“不同尋常的政治時刻”。然而，鮑威爾成功促成了美聯儲內部的“意外團結”。

在劉英看來，這場會議堪稱美聯儲與白宮的“尖峰對決”。她認為，投票結果表明“白宮意圖直接干預貨幣政策的目的未能實現，美聯儲在這場對決中短暫占據上風”。

25個基點的調降幅度以11:1的高票通過。在7月投出反對票的“異見者”——克里斯托弗·沃勒（Christopher Waller）與米歇爾·鮑曼（Michelle Bowman），此次與大部隊站在了一起，也打破了外界對會議可能出現嚴重分歧的預測。遭到特朗普免職威脅的理事莉薩·庫克，也投票支持降息25個基點。面對來自特朗普的壓力，他們都展現了專業性。

唯一持不同意見的是剛被特朗普提名的美聯儲理事、同時保留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職位的斯蒂芬·米蘭。他力挺50個基點的激進降息。

國金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宋雪濤團隊在研報中表示，如果說這是一場對于美聯儲獨立性的測驗，鮑威爾的表現無疑是合格的。

然而，這場勝利是“脆弱”的。從2025年9月的點陣圖中可見一斑：美聯儲19位FOMC委員中，1人支持利率不變、6人支持下調25個基點，2人支持下調50個基點，9人支持下調75個基點，還有1人支持降息150個基點（大概率是米蘭）。這說明內部分歧巨大。

更長遠的風險藏在人事任命上。劉英表示，鮑威爾的任期在明年5月結束，特朗普作為強勢總統，必然會選擇與其政策傾向一致的人選擔任美聯儲主席，以達到干預的目的。

這場圍繞美聯儲獨立性的“大戲”，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

軟著陸還是高通脹，市場押注哪種結局？

美國超市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鄭雨航 攝

此次鮑威爾口中的“風險管理式降息”，也被市場普遍解讀為“預防式降息”——在經濟衰退真正到來前，為經濟增長“上保險”。

回顧歷史，美聯儲的預防式降息曾帶來三種結局：

• 軟著陸：1995年，格林斯潘領導下的美聯儲，在經濟初現放緩跡象時小幅降息25個基點，實現了經濟“軟著陸”。

• 經濟衰退：2001年1月，為了應對互聯網泡沫危機，美聯儲大幅降息50個基點試圖預防衰退，但未能阻止美國經濟陷入衰退。

• 高通脹：2019年，鮑威爾以貿易摩擦和全球增長放緩為由再次“預防式降息”，支撐了當時的經濟增長，但隨后疫情疊加財政刺激引發了高通脹。

與這些歷史情境類似，本次降息同樣出現在經濟尚未衰退、但風險上升的時刻。鮑威爾坦言，美國就業市場已顯露疲軟跡象，新增崗位放緩，失業率上升苗頭初現，因此需要在衰退真正到來之前采取行動。不過，當前美國的通脹水平仍然頑固，服務業“核心通脹”壓力依舊存在，加征關稅也在抬高進口商品價格，使得這次降息更具爭議。

科林·安德森認為，本次降息后的市場反應就是對美聯儲投下的“信任票”。

利率決議公布后，COMEX黃金期貨價格短線沖高至3744美元/盎司，創下歷史新高，隨后迅速回落。截至發稿，COMEX黃金期貨價格為3719.4美元/盎司。美元指數一度跌至自2022年2月以來的最低點96.224，但在鮑威爾講話后開始反彈，截至發稿，美元指數為97.66。當前，十年期美債收益率較9月17日收盤價上漲1.5%至4.133%，兩年期美債收益率較9月17日收盤價波動不大，現為3.574%。 

年初以來10年期美債收益率走勢圖

科林·安德森解釋說，長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保持相對穩定，美元也并未像傳統預期那樣大幅走弱，而被視為利率下調受益資產的黃金，波動也十分溫和。這表明市場已經接受了美聯儲傳遞出的信號——這次降息很可能是一次性舉措，而非降息周期的開始。

然而，反對者如美國前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擔憂，美聯儲政策傾向目前過于寬松。他強調美國經濟的最大風險在于通脹，而不是就業市場。

中金分析師肖捷文表示，當前美國經濟的癥結并非需求不足，而是成本上升。過度的貨幣寬松非但無法解決就業問題，反而可能加劇通脹，使經濟陷入“類滯脹”困境。

對于未來的市場走向，惠譽評級美國經濟研究主管奧盧·索諾拉向每經記者預測，10年期美債收益率在2025年和2026年將維持在4.4%左右。在未來一年，美聯儲會將聯邦基金利率從當前的4.25%逐步降至2026年底的3.25%，收益率曲線將趨向陡峭化。短端利率會下降，而長期端則維持在4%以上。

關于黃金，中信建投期貨貴金屬首席分析師王彥青認為，本次降息靴子落地，黃金出現短暫回調，這恰恰是“買預期，賣事實”的經典市場表現，利多預期已在前期上漲中被消化。鮑威爾此次講話略偏鷹派，淡化了市場對持續激進降息的預期，這與他此前不愿屈從于特朗普干預的態度一脈相承，也使得黃金的短期利好暫時出盡。

對于未來的定價邏輯，王彥青認為中短期內仍將主要受到美聯儲貨幣政策（特別是降息預期）的影響。而全球地緣政治格局的深刻轉變，才是一個持續數年甚至數十年的長期趨勢，并為黃金的避險需求提供更堅實、更持久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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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新華社 胡友松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