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丨拍出51萬元的LABUBU，12天后同款落槌遭“腰斬” 潮玩拍賣也會有“郁金香泡沫”嗎？

每經記者｜杜蔚  畢媛媛    每經編輯｜楊夏

從17世紀等價于阿姆斯特丹運河畔一棟豪宅的郁金香球莖，到21世紀拍賣場槌聲落定的百萬元級潮玩LABUBU——不同的商品外殼下，唯一不變的是人類對“稀缺性”的迷戀。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歷時兩周，深入兩場潮玩拍賣現場調查發現，LABUBU拍賣紀錄正在不斷刷新。在6月10日薄荷色LABUBU以108萬元的天價落槌后，6月22日晚，“LABUBUx衡山宏機甲飛行員”成交價為75.9萬元，創下該IP（具有商業價值和可開發性的創意內容）聯名款全球紀錄。LABUBU帶動兩場拍賣合計總成交額超893萬元。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記者注意到，拍賣過程中LABUBU不僅備受“過度溢價”的詬病，其拍賣價格也波動劇烈。其中，名為“LABUBU素描”的潮玩，在某經“正品檢驗”的電商平臺僅1.4萬元即可買到，但其在拍賣市場的價格于23日凌晨被不斷“舉牌”后，被推高至4.3萬元，溢價率超200%。同時，前一次拍出51萬元的LABUBU藏品，僅隔12天，同款拍品落槌價遭腰斬。

同樣的拍品相隔12天價格懸殊（圖左：6月10日；圖右：6月22日） 圖片來源：電商平臺

拍賣場上劇烈波動、遠超二手平臺的LABUBU價格是“郁金香泡沫”的重現嗎？又究竟是誰在深夜為LABUBU們一次次出價？背后是市場的短暫狂歡，還是資本運作的隱秘棋局？記者在采訪中還獲悉，永樂拍賣行將于7月再開3場潮玩拍賣，全球頂尖拍賣行佳士得等或將聞風而動。爭先恐后涌入潮玩拍賣市場的拍賣行，又該如何應對LABUBU拍賣價格波動帶來的巨大風險？

藏家質疑拍賣過度溢價：4.3萬元成交的LABUBU在電商平臺僅1.4萬元

6月22日晚，永樂拍賣又組織起一場主角為LABUBU的拍賣會。不同于6月10日那場“試水”，這次拍賣數量加碼到69件，其中約有50件為LABUBU的藏品，還有龍家升、奈良美智、草間彌生等藝術家的個人作品。

“LABUBU的影響力超過了KAWS、積木熊等，成為現在全球最熱的潮流藝術品了。”永樂拍賣創始人趙旭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LABUBU憑借強大的吸金力，主力帶動兩場拍賣合計總成交額超893萬元。《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全程觀察兩場拍賣發現，6月22日晚的拍賣“戰線”拉得顯著長于6月10日那場，從19時30分開始，一直持續到6月23日凌晨4點才結束。

拍賣成交價75.9萬元的“LABUBUx衡山宏機甲飛行員”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拍賣龍家升的一幅布面丙烯原作《純真Pure》歷經138輪激烈叫價，最終以161萬元成交，創造龍家升作品全球最高紀錄。

“藏家是懂行業的，如果我是一位LABUBU的藏家，我也想買創作者的原作。”趙旭告訴記者，在他看來，龍家升本人的“價位”才剛剛起步。“他未來的影響力有望比肩奈良美智、草間彌生等藝術家，161萬元只是開始。”

龍家升原作《純真Pure》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拍賣當晚，藏家們數千次出價，足見他們對潮流藝術作品的熱情。《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發現，本次最高成交價的拍品為龍家升與衡山宏聯名打造、全球限量十體中的第一版作品——LABUBU×衡山宏機甲飛行員，該拍品最終以75.9萬元的價格成交。

“買家岳先生也認為（75.9萬元）的價格低于他的預期。”趙旭向記者透露，岳先生系投資領域的一位大師，也是泡泡瑪特二級市場的投資人之一。

拍賣平臺落槌價截圖（左）記者通過電商嘗試下單截圖（右） 圖片來源：電商平臺截圖

通過全程參加，記者發現，有不少藏家質疑，認為LABUBU登上拍賣行后存在“過度溢價”的問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對比看到，一款名為“LABUBU素描”的潮玩，當晚在某電商平臺售價僅1.4萬元，下單即可購買。但在拍賣市場卻被不斷推高，于23日凌晨3點結拍時，以4.3萬元落槌，溢價超200%。

“進入拍賣市場，價格就是有高有低，我們無法決定市場。”趙旭表示。

LABUBU首次進入主流收藏視野，是誰在高溢價攬入？

這只長著尖牙的LABUBU，正用一次次落槌價刷新其IP的全球拍賣紀錄。《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粗略統計，LABUBU主導下兩場拍賣合計117件藏品，總成交額達到893.6萬元，參與拍賣的藏品平均單價逾7.6萬元，直逼奢侈品手袋。這些曾被視為年輕人玩具的潮玩，正帶著Z世代的收藏邏輯，叩擊著傳統拍賣市場的大門。

“LABUBU拍賣是個現象級事件。”構得藝術創始人劉然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高價成交說明資本對潮玩賽道長期看好。不過，短期的交易數據有局限性，還得看后續多場次成交價是否穩定。

已于6月22日晚拍出的LABUBU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在藝術商業化領域，劉然頗具影響力，她打造的“然女孩”IP已進入世界藝術潮流市場，并登上各大拍賣會。在劉然看來，LABUBU的爆火本質是“社交貨幣”向“收藏品”的轉型。“就像之前的球鞋、簽名海報等。現在的潮玩，正在完成一個時代的奢侈品迭代。”

“LABUBU作為文化意象已逐步進入主流收藏視野。”一家全球頂尖拍賣行亞太區的高層程佳（化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傳統藝術品靠藝術史脈絡和學術地位估值，而潮玩的核心是“IP影響力、發行數量和市場熱度”。

這種差異在藏家決策時更加分明。買莫奈的藏家會研究流傳有序的收藏史，而LABUBU買家可能因“第一次抽中盲盒的記憶”而多付數倍溢價。記者調查獲悉，也正是這種差異，造就了潮玩獨特的收藏魅力。

有資深潮玩藏家告訴記者，玩家深夜蹲守LABUBU的拍賣，看重的不是材質工藝，而是將一件頂流IP收入后，能與更多朋友賞玩，所以不在乎漲跌。這種情感驅動的收藏邏輯，恰如劉然所言：“買傳統藝術品的人一般是理性投資，而買潮玩的人呢，更多是感性驅動，因為情懷或者社交屬性就買了。”

圖中LABUBU均已拍出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究竟是誰在深夜高溢價拍LABUBU們？程佳觀察到，潮玩拍賣的核心受眾主要是年輕消費者和粉絲型買家。

劉然進一步細化了潮玩拍賣的受眾畫像，“一類是傳統藏家，他們關注長期投資價值，喜歡稀有度高、IP生命周期長的拍品。一類是年輕投資者，以Z世代為主，把潮玩當成‘輕資產投資’，不過他們對流動性需求比較高。還有一類是粉絲群體，他們是情感驅動型消費，愿意為‘情懷款’多花錢”。

伴隨更多年輕化的藏家進入，趙旭希望能夠通過拍賣的形式將中國本土的潮流藝術家的作品推向更大的市場。“LABUBU的藏家都很專業，一些資深的古董藏家、書畫藏家也正成為LABUBU的藏家。”

多位受訪者均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這種以粉絲為主導的拍品市場暗藏隱憂。

程佳告訴記者，該板塊目前仍處于“正在形成中”的階段。其規模化潛力取決于是否有持續的二級市場交易、跨世代的收藏群體以及經得起時間考驗的IP。“若這些條件逐步成熟，潮玩確實有潛力成為與攝影、設計、NFT（非同質化代幣）等相當的一個新興收藏門類。”

潮玩溢價遇上“三倍警戒線”，拍賣行如何避險？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連續追蹤發現，兩場拍賣的時間相隔不到半月，但市場對于“頂流”LABUBU的情緒卻波動劇烈。6月10日，市場正處于瘋搶LABUBU的階段，背后公司泡泡瑪特的股價屢創新高；但是，伴隨著6月18日官方對Labubu 3.0系列盲盒進行集中補貨，LABUBU在二級市場出現顯著價格回調。

但LABUBU的拍賣價格，似乎一直穩健。對此，趙旭回應，二級市場的回調對于拍賣市場沒有影響。“拍賣的LABUBU都是稀有款，很多款都找不到第二個了，因此拍賣的LABUBU具有收藏和競價的條件。”

對比兩次拍賣的LABUBU價格，《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市場已趨于理性。比如，“LABUBU勿聽、勿視、勿言”6月10日以51萬元落錘，但在6月22日晚，相同的拍品價格直接“腰斬”，以20.5萬元落槌。

“LABUBU勿聽、勿視、勿言”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畢媛媛 攝

“拍賣的不確定性非常大。”趙旭向記者表示，以20.5萬落槌價拿下LABUBU“三勿系列”的藏家堪稱“撿大漏”。

“市場可能會過熱，有些拍品價格可能脫離實際收藏價值了。就像有些限量款，因為營銷過度被短期炒作，長期來看這價值可就不好說了。”劉然具備豐富策展經驗，她向記者指出，潮玩的稀缺性營銷里有個風險閾值，“當二級市場價格超過一級市場定價3倍以上，像有些盲盒溢價超1000%，就得警惕泡沫破裂了。”

對此，程佳也向記者表示，“稀缺性”確實是當前潮玩價值的關鍵因素，“但在缺乏長線收藏生態的背景下，這種稀缺很容易被市場過度消費，進而削弱其可持續性”。

接下來，關于LABUBU的拍場將越來越多。記者采訪獲悉，不僅永樂拍賣行將在7月推出3場相關拍賣，就連佳士得等拍賣行也在密切關注。

“我們一直在關注這一類別的發展，尤其是在亞洲市場的表現。”佳士得方面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對于是否在今年秋拍引入，佳士得將從藏家興趣、品牌IP的文化深度及作品二級市場穩定性等多個維度進行評估。

6月22日晚，永樂拍賣拍出的部分LABUBU 圖片來源：永樂拍賣

而今，LABUBU在二級市場的價格“崩盤”，也給拍賣行敲響警鐘：那些被標上驚人數字的LABUBU們，面臨價值重估的考驗。“潮玩拍賣正在重塑藝術消費的邊界。短期來看，資本和流量是核心驅動力。長期看，得構建‘IP內容—收藏生態—文化認同’的良性循環。得警惕‘虛火’，回歸收藏本質，讓藝術和潮流真正服務于人的精神需求。”劉然向記者指出。

記者對話多位行業專家了解到，資本涌入已成為潮玩拍賣的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資本介入推動了潮玩品牌推出高端收藏線，如泡泡瑪特的“大師系列”，并促使二級市場更加規范，交易平臺通過區塊鏈確權、拍賣數據透明化等方式提升市場透明度。但另一方面，過度證券化可能會讓普通消費者被邊緣化，重演“炒鞋”模式，而且資本對短期回報的關注可能會擠壓那些注重藝術價值導向的收藏群體。

“只有當價值回歸內容本身，而非炒作機制時，這一門類才能真正立足。”程佳認為，即便在市場熱度下行時，拍賣行仍可通過更精細的選品策略、審慎參與的態度來維護市場品質。同時，更應著眼長遠，從文化、歷史、美學等角度加深對潮玩的研究，建構其獨特的價值體系與收藏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