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黃婉銀 丁舟洋 葉曉丹 特約記者 李旭馗    每經編輯｜楊夏    

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后逝世一年有余，隱秘的家族內幕與繼承紛爭，正以激烈對抗姿態浮出水面。

近日，3名自稱宗慶后“子女”的人士，向娃哈哈現任董事長、宗慶后之女宗馥莉提起訴訟，引發廣泛關注。

7月1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香港高等法院查詢獲悉了一份以上述3名“子女”為原告，宗馥莉、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建昊企業有限公司）為被告人的訴狀。

該文書顯示，2024年12月，宗繼昌、宗婕莉、宗繼盛三人向香港高院申請針對宗馥莉的臨時禁令，以阻止她處置、處理或減少在匯豐銀行以建昊企業有限公司名義開立賬戶的資產價值。法院在審閱原訴傳票（注：originating summons，香港民事訴訟的一種啟動方式）、原告方及律師確認書、原告承諾書等證據資料后，向兩名被告發出了臨時禁止令。

7月15日晚間，《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上述案件的原告律所，并發去采訪問題，工作人員稱需咨詢律師意見后，向記者予以郵件回復。截至7月16日記者發稿，未收到回復。

法院已發出臨時禁止令

7月1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香港高等法院獲取了原告方宗繼昌等3人的起訴狀原件。

該法律文書顯示，案件原告方3人分別為Jacky Zong（宗繼昌）、Jessie Jiele Zong（宗婕莉）、Jerry Jisheng Zong（宗繼盛），被告方為Kelly Fuli Zong（宗馥莉）（第一被告人）和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第二被告人，1家在英屬維京群島注冊的公司）。

記者注意到，這起案件是以原訴傳票展開的法律程序。

根據香港司法體系的公開司法解釋，一般而言，若訴訟各方只是要求法庭就某些法律論點的爭議或法律文件內某些詞語的詮釋的爭議而作出決定，但于案情事實上卻沒有爭議（或只有輕微爭議）的話，該訴訟便適宜以原訴傳票展開。

據悉，如果訴訟是以原訴傳票開始，但法庭發覺案情事實的爭議頗大，便可以就訴訟應該依循的法律程序作出命令，使訴訟猶如以傳訊令狀開始般進行。如有這種情況，法庭會給予適用于傳訊令狀之法律程序的指示。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梳理這份起訴狀發現，以下四個重要信息值得關注：

第一，原告方宗繼昌等三人早在2024年12月30日就向香港高等法院遞交起訴狀。而彼時僅是宗慶后逝世后半年，意味著這場家族矛盾早已發生。

第二，法院在審閱原訴傳票、原告方及律師確認書、原告承諾書等證據資料后，發出了臨時禁止令。其中1份確認書為宗繼昌于2024年12月29日作出的，還有相關證據。

臨時禁止令要求宗馥莉、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不得自行或通過代理人等任何方式處置、處理或降低在香港匯豐銀行以第二被告人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名義開立的賬戶中的任何資產，也不得處置或減少自2024年2月2日以來存于該匯豐賬戶中的任何資產的替代物或可追蹤收益。

值得注意的是，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后正是在2024年2月去世。

也就是說，宗馥莉對香港匯豐銀行旗下離岸賬戶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的資產使用權，一度被“凍結”。

第三，“宗氏三兄妹”還要求宗馥莉在7天內履行四項告知義務，并已獲得了法院的支持，包括：

目前香港匯豐銀行的最新余額；若匯豐銀行賬戶內的資產在2024年2月2日或之后已被處置或轉移給第三方，需說明該等資產的去向、資產或其替代物/可追蹤收益的所在位置，以及該等資產是向誰、轉移至何處、在何種情況下從匯豐銀行賬戶中被處置或轉出；關于截至2024年5月31日銀行對賬單中顯示已從匯豐賬戶中轉出的約108.5萬美元（1085120美元，以下簡稱“金額”），該金額或其替代品/可追蹤收益的現狀，以及該金額是如何被處置或從匯豐賬戶中轉移出去的，以及在何種情況下、向誰、到何處以及在何種情形下該金額被處置或轉移出去的；2024年2月2日至目前匯豐賬戶中資產的流動、收入和支出情況的詳細說明。

不過，該文書也顯示，對于臨時禁止令，第一被告和第二被告可以隨時向法院申請變更或解除臨時禁止令，但要先通知原告律師。

第四，上述禁止令是依據香港《高等法院條例》（第4章）第21M條，為協助原告在杭州中級人民法院對宗馥莉（第一被告；第二被告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在其中被列為第三方）的訴訟提供幫助。

記者查閱香港《高等法院條例》（第4章）第21M條，此條名為“在沒有實質法律程序進行的情況下的臨時濟助”。

第二被告有何來頭？

第二被告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是什么來頭？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詢獲悉，香港一家律所的律師在官網展示了其代理上述案件的信息，他如是表述這宗案件：“因中國內地高凈值家庭成員之間的信托糾紛，而產生的禁令及附帶披露申請。”其案件編號與記者從香港高等法院獲取的案件編號一致。

從這位律師的表述中可以看出，信托糾紛被視為案件的關鍵詞。這也讓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的身份指向更趨清晰，其為離岸信托的關鍵方。

據此前多家媒體報道，宗慶后生前在香港為后代設立了一筆離岸的家族信托，總額達到21億美元。原告律師曾向媒體披露，截至2024年初，該匯豐賬戶余額約為18億美元。

上海賢云律師事務所創始人、管理合伙人滕云7月16日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分析，“如果離岸信托的銀行賬戶能夠被宗馥莉以其個人的指示進行劃轉，那這個信托可能處于還沒有生效的狀態（比如說信托文件約定信托財產需要累計到21億美元才生效）。也有一種可能就是，能被宗馥莉動用資金 的 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雖然是離岸信托控股的公司，但可能仍然是獨立運營的，所以才可以自行支配其公司名下的資金，而公司經營產生分紅可以在股東之間予以分配的，也就是說相應的股東分紅仍歸屬于離岸信托，再由離岸信托的受托人根據委托人的意愿、信托文件進行分配。”

滕云認為，該信托基金可能缺失書面文件，所以無法確認宗繼昌、宗婕莉、宗繼盛是否為該離岸信托的受益人。另外，若信托資產能被宗馥莉直接劃轉，意味著信托資產未真正隔離，這個離岸信托是否有效也值得推敲。

原告宗繼昌、宗婕莉和宗繼盛為何將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列為第二被告，滕云認為有兩個可能性，其一，為了防止宗馥莉處置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的資產；其二，宗馥莉可能在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中擔任了例如董事等職務，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才會根據宗馥莉的指令進行資金的劃轉。

此外，滕云指出有幾個問題值得關注：Jian Hao Ventures Limited的賬戶如果是家族信托賬戶，那資金來源是否合法？我國有嚴格的外匯管制，這18億美元的資金來源是否合法合規？是否屬于宗慶后的個人可支配的資產？

案件爭議焦點在哪？

根據多家媒體報道，“宗氏三兄妹”在香港高等法院起訴要求“拿回信托資金”，又在杭州中級人民法院起訴，要求確認對宗馥莉繼承其父宗慶后持有的娃哈哈集團29.4%股權的繼承權。也有說法稱，宗慶后生前設立的遺囑將宗馥莉作為唯一繼承人。

致高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致高家族辦公室專委會主任、致高財富傳承中心主任陳麗婭律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案件的爭議焦點有二：一是3名原告是否能被法院確認為宗慶后的親生子女，這是3名原告取得繼承權的前提資格條件；二是宗馥莉舉示的遺囑是否能被法院確認有效。立遺囑人宗慶后設立遺囑之時，是否身體健康且神志清楚。“辦案實踐中，為了防范未來遺囑爭議風險，律師通常建議70歲以上的老人立遺囑前，找1個具有司法鑒定資格的機構對立遺囑人做司法精神鑒定，證明其神志清楚，是1個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人。同時審查遺囑是否符合法定形式要件；遺囑見證人是否符合法律要求的見證人特征。”

回到離岸信托系境外家族信托本身，其功能包括隔離風險、財富傳承、稅收籌劃等。委托人將自己的合法資產交付裝入信托賬戶，那么即便委托人涉及債務等風險、婚姻風險等其他風險，信托資產也不會受到影響。

“信托資產具有獨立性。即獨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和信托受益人的特征。委托人為該資產確定信托受益人，受托人根據委托人的意愿向受益人進行分配。”陳麗婭說，信托資產還是一個合規的稅收籌劃工具，“幾十億元資產如果按遺產來繼承，遺產稅可能上億元。”

“現在看來，宗慶后雖然設立了家族信托，卻在去世后引發了后代的紛爭，且不說該家族信托是否存在瑕疵，但客觀上忽略了家族精神財富的傳承、忽略了家族治理結構的建設，不僅對家庭、后代造成了傷痛，還對企業未來的發展造成了或多或少的影響。”

“很多企業家打拼了財富，但不懂得如何保護和傳承財富。他們需要保護和傳承的，不僅是物質上的財富，更是精神上的財富，企業家肩負著家庭責任、企業責任、社會責任，三個責任不可分割、相互聯系，企業家小家庭的安穩，關系著企業這個大家庭的安穩。”陳麗婭說，企業做大以后，企業家私生活的影響就不僅在于家庭內部，還將波及企業。“（注重）家庭的道德也是企業家的責任，否則他可以構建一家偉大的公司，但可能有一個糟糕的傳承。”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