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線達沃斯：全球供應鏈的“危”與“機”

每經記者｜謝陶    每經編輯｜唐元    

從一艘貨輪在蘇伊士運河上被“堵死”，到陷入“停擺”的加州洛杉磯港與長灘港，再到最近席卷西歐的“油氣荒”，供應鏈危機已成為一頭向各國橫沖直撞而來的“灰犀牛”。

5月22日至26日，在全球供應鏈“四面楚歌”之時，超過2000名全球商業和政府領導人齊聚瑞士小鎮達沃斯，聚焦如何制定長期政策戰略，復蘇陷入低迷的世界經濟，重塑遭受重創的全球供應鏈以及應對氣候變化等共同挑戰。

此次達沃斯年會主題為“歷史轉折點：政府政策和商業戰略”。在世界經濟論壇創始人兼執行主席克勞斯·施瓦布看來，本屆年會是全球領導者在新形勢下首次舉行峰會，當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環境是前所未有的。“我們正站在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

那么在這個關鍵的“歷史轉折點”，我們該如何審視蔓延全球的供應鏈危機？危機背后蘊藏著哪些新的機遇？中國在重塑全球供應鏈過程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為此，5月26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獨家連線此次達沃斯論壇現場的親歷者，英國皇家物流與運輸學會成員、曾任世界經濟論壇物流和供應鏈議會主席的艾倫·麥金農（Alan Mckinnon）教授和世界經濟論壇數字貿易部總監范子揚（David Fan），分享他們眼中全球供應鏈的“危”與“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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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暴露全球供應鏈“脆弱性” 導致全球經濟嚴重滯漲

從最初的“芯片荒”到現在世界多個經濟體受供應鏈影響出現消費品供應短缺問題，供應鏈危機正全方位“滲透”進入生產領域及消費領域。

以處于“風暴中心”的汽車產業為例，其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暴露得一覽無遺。汽車行業數據預測公司AFS指出，截至5月22日，由于供應鏈嚴重受損，芯片短缺，今年全球汽車市場累計減產量約181.18萬輛。

歐洲汽車制造商協會（ACEA）上周公布的數據顯示，今年1月至4月，歐洲新車累計注冊量同比下降13%，至358萬輛。歐洲汽車行業深陷供應鏈危機，創紀錄的通脹令消費者望而卻步，歐洲汽車月度銷量已連續第10個月下滑。與此同時，即使是管理供應鏈能力相對強大的日本豐田也持續遭遇困擾，去年9月和10月嚴重的零部件短缺一度導致其全球產量下降30%至40%。

艾倫·麥金農曾深度參與英國及歐委會多個物流及供應鏈項目。他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分析指出，過去數年，各個產業、各大公司主要采取的是“成本導向”的供應鏈策略，慢慢形成了龐大的離岸生產體系及相對單一的采購體系，同時對“準時交付制”愈發依賴。這大大增加了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令其缺乏靈活性，更易受到地緣政治、氣候變化等復雜因素的沖擊。

艾倫·麥金農表示，“目前，相關供應鏈服務中斷，許多大宗工業品和消費品的交付周期變得更長，而且不可靠。對嚴重依賴海運，尤其是與東亞、東南亞有著密切貿易聯系的供應鏈上下游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

“全球供應鏈需要一個非常緩慢的‘恢復期’。像是美國等一些主要國家的港口仍處于嚴重擁堵狀態，海運價格高企，是2020年1月的5倍左右。在此背景之下，這個‘恢復期’將會非常痛苦且漫長。”艾倫·麥金農告訴記者。

記者了解到，今年1月，美國洛杉磯、長灘港口等待泊位的集裝箱船數量達到了創紀錄水平的105艘，其他港口等待的船只也創下新高。當時美國三大海岸線上等待泊位的數量近150艘。這對于全球供應鏈的恢復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與艾倫·麥金農的觀察一致，港口巨頭DP World首席執行官艾哈邁德·本·蘇萊姆（Sultan Ahmed bin Sulayem）指出，“此次新冠疫情暴露出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疫情結束后可能需要長達兩年的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而投資大鱷喬治·索羅斯則在達沃斯的一場討論會上警告稱，疫情反復造成的全球供應鏈中斷，有導致全球經濟衰退的可能。“隨著供應鏈的中斷，全球通脹很可能演變成全球蕭條。”

英國國家統計局5月18日發布的數據顯示，英國4月CPI同比上漲9%，創下了40年來最高紀錄。而在4月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報告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大幅下調了今年的經濟增長預期。相較于今年1月，IMF將2022和2023年全球經濟增速預期分別從4.4%和3.8%雙雙下調至3.6%。其中，歐元區經濟增速預期則從3.9%下調至2.8%。

“新冠病毒變異帶來的變化對全球供應鏈及經濟造成嚴重沖擊，阻礙了復蘇進程。我們4月下調了對143個國家的增速預測。雖然目前油價下來了，但食品價格仍繼續上漲。有一些國家的情況非常脆弱。”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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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催生供應鏈新技術新策略 掀起數字化、多元化潮流

事實上，在政策制定者和商界領袖前往達沃斯，對重塑全球供應鏈感到憂心忡忡之際，已經有不少政府及企業在思考如何重新組織全球供應鏈、打造更加有韌性的供應鏈與價值鏈。“的確，更多的公司在研發并應用新興技術，同時縮短供應鏈條，增強供應鏈的韌性，提升抗風險能力。” 艾倫·麥金農分享道。

“我們觀察到，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重新審視其供應鏈策略，開始制定數字化與多元化戰略，從原來的‘效率主導型’轉向‘效率安全雙重主導型’。”范子揚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范子揚向記者表示，“以數字化為例，許多公司正利用前沿技術構建起覆蓋整個供應鏈條、‘端到端’的供應鏈監測體系，提升供應鏈透明度。這樣可以在風險到來之時，第一時間采取措施，發現供應鏈的‘卡點’所在。而在多元化方面，各類公司都在拓展細分的市場空間、構建更立體的原料采購體系。”

“根據世界經濟論壇主導的一項基于‘貿易科技’（TradeTech）的研究。疫情爆發以來，65%的受訪公司開始運用最新的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數字孿生等技術來重新配置其供應鏈。”范子揚向記者透露。

在范子揚看來，全球供應鏈危機背后隱藏著許多機遇——推動打造“零碳”供應鏈、發展供應鏈深層技術（deep tech）、增加對新興經濟體的數字基礎投資等。“像是在流程自動化領域，AI的賦能之下，關稅流程變得更加簡短高效。”

此前，供應鏈管理專業協會（CSCMP）與ToolsGroup對全球200多名供應鏈專業人員的一項調查表明，在2019年疫情前和當下，企業對供應鏈數字化轉型的態度有了明顯轉變，過去最大的障礙是對改變的擔憂，而現在企業迫切希望投入數字化變革，以增強未來供應鏈的韌性。

“企業必須從過去2年多的供應鏈危機中吸取教訓。盡快提升供應鏈的可視化水平，厘清所有風險節點，同時以更高的效率及靈活的庫存來應對生產及物流體系存在的風險。” 艾倫•麥金農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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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tner的研究表明，到2024年，50%的供應鏈組織將投資于支持人工智能（AI）和高級分析能力的應用程序。65%以上的受訪者認為大數據、物聯網和高級分析智能是供應鏈最重要的新興技術領域。

記者觀察到，此次達沃斯論壇，不乏范子揚這樣的“樂觀派”。在一場關于數字經濟前景的研討會上，來自IBM、諾基亞、埃森哲、惠普以及谷歌的高管們一致認為，供應鏈危機之下，長期轉型創新企業的前景仍然樂觀。

在谷歌首席財務官露絲·波拉特（Ruth Porat）看來，當前世界的諸多危機最終只會像此前的各類動蕩事件一樣，最終只是“曇花一現”。“短期來看，的確會有波動。但作為‘領導者’，我們更應該冷靜審視，并發現其中的投資機遇。”

事實上，在汽車芯片供應鏈中斷的推動之下，許多汽車制造商已經開始了半導體開發。以特斯拉為例，這家總部位于美國的電動汽車制造商放棄了英特爾的Mobileye和英偉達的芯片，轉而為Model3等汽車開發自研的自動駕駛芯片。

面對復雜局勢 中國持續打造綠色供應鏈、產業鏈

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的形成是國際貿易投資長期發展的結果。鏈條各個節點分工越明確、越細化，單個節點的生產與供給就越專業、越集中。一個“斷點”出現可能導致整個鏈條低效甚至癱瘓。

目前全球產業鏈呈現出“三足鼎立”的狀態。分別是以美國為主的北美供應鏈中心，以德國為主的歐洲供應鏈中心和以中國為主的亞洲供應鏈中心。從貿易流的數據可以很清楚看到，這三個區域內部的貿易非常緊密，三大區域之間也有很大的貿易量。這三大體系之間形成了一個全球供應鏈的體系。

在2020年疫情爆發之年，中國克服疫情影響，推動外貿發展，成為了全球唯一實現貨物貿易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為保障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推動世界經濟復蘇作出了重要貢獻。

今年來，為進一步促進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暢通，中國政府多個部門提出多項措施，其中包括開展關鍵產業鏈補鏈強鏈專項行動，培育產業鏈“鏈主”企業，提升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

同時，在“雙碳”戰略持續推進的大背景之下，中國不斷聚焦打造可持續的、綠色供應鏈產業鏈，在光伏、風電、鋰電等領域持續加大投入。有關機構預測，中國低碳轉型將帶來巨大的市場規模和效益，預計將帶動70萬億元的綠色基礎設施投資。

在范子揚看來，打造綠色供應鏈產業鏈是應對氣候變化等全球共同挑戰的“利器”，也是最具潛力的領域。“無論是政府還是市場都應該加快建立起相關激勵機制、出臺細則，讓供應鏈產業鏈上下游逐步擺脫‘碳依賴’。現在主要的挑戰存在于——投資尚顯不足、綠色供應鏈產業鏈領域人才缺口較大、政策缺乏靈活性等。”

艾倫·麥金農肯定了中國在全球供應鏈體系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pivotal role）。在他看來，中國在大宗工業品及消費品方面的競爭優勢將會持續。不過，全球企業對于綠色供應鏈及低碳產品的要求會更高。中國需要進一步降低其產品生產的“單位碳成本”。

最后，在談到后疫情時代，各大經濟體復蘇速度放緩，選擇收縮供應鏈時，艾倫·麥金農表示，這只是過去“成本驅動型”供應鏈體系的一種適時調整，而不是完全的拋棄。“打造更加獨立、有韌性的供應鏈并不會導致貿易領域的孤立主義，至少現在還沒有證據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