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多月，“人工智能（AI）的悲觀主義者”尤瓦爾?赫拉利竟然突破次元壁，與一眾名人熱切地談論起AI，并引發廣泛關注。 他先是與知名演員張靜初談到，“AI正在制造慢不下來的人，整個世界都在發狂”；又跟零一萬物CEO、創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說，“AI終將比我們更聰明，但它們不會有人性”??作為“人類簡史三部曲”的作者，歷史學家赫拉利善于寫那些跨越時空、深刻剖析人類社會發展與演變的著作，深受全球讀者喜愛。 尤瓦爾?赫拉利 圖片來源：受訪團隊供圖 但是對于AI，赫拉利一直很悲觀，所以在新作《智人之上》中，他毫不諱言AI給人類帶來的威脅，并討論AI與人類發展之間的復雜關系。在赫拉利看來，人類無法與AI競爭，因為人類的大腦和生命有限，但AI卻將歷經幾代人、幾個世紀的發展。人類這種有機生命體需要數代人甚至數個世紀才能達到的進步，人工智能可能在短短十到二十年內就可以實現。 當前，AI可以“輕松”地寫出一本書，也不乏借助AI找靈感、洞悉用戶喜好并提升寫作效率的人。那么，想書寫深奧理論和深邃思想的作家該何去何從？ AI并不是人類面臨的唯一挑戰，赫拉利也早已意識到，僅憑一己之力無法應對眾多難題。于是，他在5年多前（2019年）創建了自己的公司——Sapienship（智慧之船），共同研究攻克之法。 “赫拉利一直對顛覆性技術持謹慎和悲觀態度，但并不意味著他反對AI。”近日，智慧之船華語市場負責人陳光宇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赫拉利十分重視文學的破圈，團隊也在嘗試應用大模型，“現在（赫拉利）教授已能在萬千中國讀者面前，‘說’出流利的中文”。 智慧之船華語市場負責人陳光宇 圖片來源：受訪團隊供圖 如何讓深奧的“大歷史”系列內容吸引更多人？ 大多數人知道赫拉利的名字，是通過《人類簡史》。該書自2014年問世以來，被翻譯成超過65種語言，截至2023年底，全球銷量達2600萬冊，成為世界圖書業近十年來的現象級暢銷書。 赫拉利一直堅信，歷史不是關于過去的學科，而是關于變化的學科。而后，赫拉利又寫出了“人類簡史三部曲”的后兩部：《未來簡史》（2016年）和《今日簡史》（2018年）。它們不僅在學術界引起廣泛關注，也讓海量讀者對復雜的人類歷史和對未來的思考產生了濃厚興趣。截至2023年底，赫拉利作品全球銷量超過4500萬冊。 圖片來源：豆瓣 陳光宇告訴記者，“人類簡史三部曲”在全球范圍內的成功，讓赫拉利更加篤定，書籍能夠幫助更多人了解晦澀的歷史并思考未來，但這絕非靠他一人之力。所以，赫拉利決定組建自己的團隊。2019年，赫拉利和他最初的經紀人伊茨克?雅哈夫共同創辦智慧之船（Sapienship）。 赫拉利為何要給公司取這個名字？“《人類簡史》的英文書名是《Sapiens》即‘智人’，‘智慧之船（Sapienship）’是希望‘所有智人都在同一條船上’。我們的同事分布在英國、以色列、美國、日本、德國、意大利、中國等全球多地。”陳光宇向記者透露，赫拉利試圖帶領團隊，通過文化教育、故事產品等，向眾人解讀當下的挑戰。“目前，我們重點關注三大問題：技術顛覆、生態崩潰和全球戰爭。” 但要講述這些內容，往往涉及歷史、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個領域，于讀者而言，似乎也得具備較高的門檻。如何確保相關背景的書籍既深刻又易于讓公眾理解和接受，長期困擾著作家。 “為了讓自己的‘大歷史系列’觸達更廣泛的讀者群體，赫拉利親力親為，做出了很多嘗試。”陳光宇專門向記者舉了兩個例子，有些讀者習慣通過文字獲得知識，而有些則更喜歡通過圖像。對此，2020年，赫拉利跨界與漫畫家、插畫師等合作，創作了《人類簡史》知識漫畫系列。（知識漫畫在歐洲被稱為圖像小說，不同于針對兒童的漫畫。） 在這版風趣幽默的《人類簡史》中，赫拉利以向導角色出現，與一系列虛構?物一起，穿梭于時空和流行的文化事物中。據陳光宇透露，《人類簡史》知識漫畫系列將出版四卷，目前，前三卷已在全球出版。 一方面，赫拉利嘗試用漫畫等更加輕松的閱讀形式來解析深奧的內容；另一方面，他還在向“更低齡段”的讀者群滲透。兩年前，赫拉利進入童書領域，打造了《勢不可擋的人類》童書系列，該書登上“《紐約時報》2022年最佳童書書單”。 圖片來源：豆瓣 “在此，他以一種孩子可以接受的方式，講述人類不可思議的真實故事——我們其實是戰無不勝卻貪得無厭的物種。”陳光宇告訴記者，為了配合這個系列的童書，團隊還針對9—13歲的孩子設計了類似在線密室逃脫游戲的“教育工坊”，“在45分鐘的自主學習體驗中，幫助孩子通過解謎探索進化論知識”。 拓寬文學邊界：定制科幻有聲劇，回應中國年輕一代的文化需求 自2018年完成“人類簡史三部曲”后，赫拉利并未停下腳步，他的一個側重點放在對AI的研究上。 “早在10年前撰寫《人類簡史》時，赫拉利就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AI技術背后潛藏的風險與挑戰，因此積極倡導‘負責任地開發和監管AI’的理念。”作為智慧之船團隊的核心成員之一，陳光宇告訴記者，為了推動這一理念的落地，赫拉利團隊與眾多頂尖AI科學家展開了緊密合作，其中包括被譽為“AI教父”的約書亞?本吉奧（Yoshua Bengio）和加拿大計算機學家、心理學家杰弗里?埃弗里斯特?辛頓（Geoffrey Hinton），以及生命未來研究所等機構。 通過公開演講、發表科研論文以及署名文章等多種形式，智慧之船與上述人士、機構一起，發起了一場關于“高級AI系統威脅與治理事項”的討論。“旨在引導社會各界共同關注并應對AI技術發展帶來的潛在問題。”陳光宇進一步表示。 陳光宇認為，智慧之船對AI的研究并未停留在理論層面，也從未忘記文學的魅力與力量。他們希望，通過創新形式來拓寬赫拉利的作品邊界，將其作品中的思想帶給更廣泛的受眾。 智慧之船的首部有聲劇作品《鎖屏》，于近期登陸中國的音頻平臺。“這是我們在中國，第一次與出版業之外的商業伙伴展開合作。”陳光宇告訴記者，上述有聲劇的靈感來源于“人類簡史三部曲”，探討科技對人類的影響。從劇本撰寫到英文版的錄制再到后期制作，都由赫拉利團隊原創。 圖片來源：喜馬拉雅 通過“聲音”媒介，赫拉利實現了作品內容與形式的雙重創新；這次嘗試也是一次對中國豐富線上平臺的充分利用，對中國年輕一代文化需求的積極回應。 近年來，耳朵經濟市場活躍，賦予了文學作品的衍生審美和經濟價值。而在我國，隨著喜馬拉雅等線上平臺的蓬勃發展，其已成為年輕人的聚集地。這些年輕人熱衷于探索新鮮事物，也對高品質的文化內容有著強烈的需求。影響力提升和覆蓋面擴大，有望讓赫拉利的作品觸及更年輕、更數字化的群體，同時也為傳統書籍的傳播提供了新思路。 據陳光宇介紹，《鎖屏》第一季共八集，涵蓋極端氣候下的城市生活、星際移民、人工智能團結起來反攻人類，以及植物操縱人類等。這些內容以“聲音”來呈現，不僅豐富了聽眾的聽覺體驗，也使得赫拉利的思想借力新的媒介，實現“出圈”傳播和討論。 赫拉利能通過AI“講”流利的中文 但他是否擔心受算法操縱？ 出于一名歷史學家的責任感，赫拉利對AI一直持悲觀態度。在近期的采訪中，他多次犀利地指出：“AI不同于以前的每一項技術，AI不是一種工具，它是一個主體。” 赫拉利對AI的“恐懼”，還坦誠地寫在了《智人之上》中。他認為，在算法日益主導世界的今天，人類文明的走向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而當新技術出現時，人類往往缺乏智慧去明智地引導其發展方向，而實驗的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 雖然赫拉利對AI持有警惕態度，但其團隊并不排斥幫他“訓練AI”。 2024年9月，通過AIGC（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技術，赫拉利的意大利語聲音被成功生成。在陳光宇看來，赫拉利的意大利語聲音與其口型完美匹配，“仿佛赫拉利真的在用流利的意大利語介紹新書，這一技術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境界”。 兩個月后（2024年11月3日），赫拉利又“講起了”流利的中文，相關視頻迅速在各大社交平臺上傳播并引發熱議。 “當赫拉利在萬千中國聽眾和讀者面前，‘說’出了流利的中文后，我們收到很多網友的反饋，有人覺得這聲音和赫拉利本人的真聲像極了，但也有人認為可以更逼真。”陳光宇向記者表示，為了推廣《鎖屏》和《智人之上》，赫拉利專門錄制了兩段英文推薦語，由喜馬拉雅利用AIGC技術，生成了他的中文聲音。 圖片來源：豆瓣 陳光宇和團隊認為：“現在大家聽到的這版（聲音）已經比第一版強很多。我們感覺這就像人類學習一門新語言一樣，需要時間不斷進步。在對赫拉利生成聲音的音色、語調、發音、停頓等方面調試和優化的過程中，我們不斷感嘆技術的神奇，也看到了技術的進步空間和潛力。” 作家一旦打破語言的限制，勢必對其書籍作品的傳播產生重大意義。 “無論是什么形式的內容，語言通常是內容傳播的壁壘。而AIGC的聲音，可以幫助作者更高效地觸達使用不同語言的受眾，與他們直接‘對話’。”陳光宇告訴記者，當受眾聽到作者的“原聲”時，通常會覺得內容更具說服力和親切感，此外還節省了大量翻譯和配音成本。 但將聲音用于訓練大模型，赫拉利是否會擔心自己有一天也被算法操縱？ “他（赫拉利）一直對顛覆性技術，包括AI持悲觀態度，但這不意味著他反對AI。相反，赫拉利很愿意去嘗試新技術。真正讓他憂慮的，不是顛覆性技術本身，而是不加管控的技術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影響。赫拉利認為，倘若AI能接管文化并開始產生故事、旋律、圖像、法律和宗教時，那么幾年之內，AI就可以吞噬整個人類文化。”陳光宇還向記者透露，赫拉利堅信，如果技術企業乃至于國家，為了不在AI競賽中落后于對手，而忽略了對技術的管控和技術倫理的考量，后果難以想象。 陳光宇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所有應用了AI聲音的產品，都應該向受眾明確說明他們所聽到的是由AIGC生成的，而非作者親自錄制。“而我們在選擇AI技術時，會考慮之前合作過的合作伙伴，并會明確AI技術的使用場景、應用目的、輸出的質量和數量、數據及隱私安全等問題。”